大家好，我是居家隔离也不忘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轩。最近，我们的友邻巴基斯坦，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几个反对党联合起来，发起了针对总理伊姆兰·汗的不信任动议，推翻了他的政府。此前，伊姆兰·汗曾严厉指责，美国资助了反对党推翻他的阴谋。作为巴基斯坦家喻户晓的板球明星，伊姆兰·汗步入政坛后，一度尝试打破巴基斯坦腐败的政治格局，如今却成为该国历史上，首位遭国民议会罢免的总理。本期《轩讲》咱们就来唠唠，伊姆兰·汗为什么会下台？

巴基斯坦有两亿人口，但别看人口这么多，人均GDP却只有1100美元左右，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跟津巴布韦、海地、尼泊尔差不多，世界排名倒数。巴基斯坦国内民族成分复杂，语言五花八门，国内有旁遮普族、普什图族、信德族、俾路支族，还有来自印度的穆斯林移民。除了都信仰伊斯兰教以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多亏了有个共同的强敌印度，这才勉强团结在了一起。

国家分裂，这就导致地方上的部族们各自为政。国内的各个政党，大多都建立在某一省、某一个族群的代表性上，哪个省有钱、哪个民族的人多，哪个政党在政坛上的声音就大。巴基斯坦政坛有两大家族，一个叫谢里夫，基本盘是旁遮普省和旁遮普族；另一个叫布托，基本盘是信德省和信德族。旁遮普和信德，分别是巴基斯坦人口最多和钱最多的部族，这两个部族分别推出自己的代言人，在政坛上轮流执政。谁上台了，谁就往地盘里多分一点蛋糕，趁着自己下台前赶紧腐败，能捞一点是一点。巴基斯坦政坛高度腐败，中间偶尔会有军政府政变夺权，这就是巴基斯坦政坛的基本格局。

这个格局，在2018年的时候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伊姆兰·汗。伊姆兰·汗过去是个板球运动员，板球是巴基斯坦的国球，而伊姆兰·汗又带领巴基斯坦队，夺取过板球世界杯的冠军。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伊姆兰·汗就相当于巴基斯坦的姚明、刘翔、范志毅，类似这么一号人物，基本上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了。伊姆兰·汗退役之后搞过慈善，开过医院，专门为穷人服务，又在民间博得了不少好感。后来痛感巴基斯坦政坛腐败无能，开医院救不了巴基斯坦人，于是又决定从政，创立了“正义运动党”，主打的就是反腐。

2016年，国外的一份文件被曝光。这份文件显示，时任巴基斯坦总理，纳瓦兹·谢里夫和他的家族，有大量来源不明的资产，还挪用过公款在海外购置豪宅。这份文件在巴基斯坦国内激起了众怒，伊姆兰·汗抓住这个机会，向谢里夫发难。终于在2017年，巴基斯坦最高法院裁定，以贪腐为由，取消了谢里夫担任国家总理的资格。在2018年的巴基斯坦大选中，凭借着民众对政坛腐败的愤怒，伊姆兰·汗击败了谢里夫和布托两个家族，成为了巴基斯坦的总理。就在伊姆兰·汗在胜选的当天，他用中文发了一条推特，希望可以派遣团队到中国，向中国请教扶贫和反腐的经验。

伊姆兰·汗上台后，开始兑现承诺，大力整治腐败，在政府中实行问责制，对腐败丑闻进行定期调查，追缴贪官藏匿在海外的资产，刚上台几个月，就把两名在任的省长抓进了监狱。可是，伊姆兰·汗大力反腐，却破坏了巴基斯坦政坛上的平衡，导致政客们人人自危。大量官员由于害怕反腐，而主动辞职，要么逃到了海外。现在巴基斯坦政坛上最主要的反对派——由谢里夫家族领导的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就曾公开抨击过伊姆兰·汗的反腐行动。穆斯林联盟的新闻秘书曾经这么说过：“伊姆兰·汗把我们党的每个人都关进了监狱，我们每一天都心惊胆战，等待着下一个人被关进去的消息，他疯狂地打压媒体、打压政界、打压反对派，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关进监狱才罢休”。在伊姆兰·汗的高压反腐下，巴基斯坦政坛曾经不共戴天的两大家族，谢利夫家族和布托家族，终于抛弃往日的恩怨，团结到了一起，联合起来推翻伊姆兰·汗政权。两大家族指责伊姆兰·汗打着反腐的名义，却用编造的理由，陷害政治对手。这就是本次政坛危机，最初的导火索。

但是，政客害怕被打压，老百姓却是赞成反腐的。两大家族想要扳倒伊姆兰·汗政权，用“打压政治对手”作为理由，来攻击伊姆兰·汗，显然老百姓是不买账的。他们还需要一个更能煽动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经济。

巴基斯坦经济常年垫底，还一直不见起色，有非常严重的结构性问题。巴基斯坦国内矿产、天然气等自然资源，都十分匮乏，只有煤炭资源还算相对丰富，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出口换汇的资源。而国土全境大部分地区自然条件恶劣，五分之三的土地，都是山地和丘陵，就连南部的沿海一带，也基本都是沙漠，十分缺水。制造业是用水大户，巴基斯坦想要发展工业，就连最基本的用水问题都解决不了。而本土制造业发展不起来，又导致巴基斯坦只能常年从国外进口基本消费品。而进口又需要外汇，外汇从哪里来呢？巴基斯坦要资源没资源，要工业没工业，只能隔三差五，从国外贷款。

1980年以来，巴基斯坦政府已经先后12次，向IMF申请贷款纾困。但IMF又不是大善人，这钱肯定不是白借的。每次借钱，IMF都会附加一大堆条款，要求巴政府做出符合他们心意的改革。而严重的腐败，又制约了巴政府改革经济的动力，过去的巴政府，基本上就是借新债还旧债，拆东墙补西墙，能混一天是一天。反正虱子多了不厌，债多了不愁，钱没赚到几个，债倒是欠了一屁股。到伊姆兰·汗上台时，巴基斯坦总共欠下了960亿美元外债，外债占GDP比重超过30%，每年要偿清的债务，比全年财政收入都要多。

伊姆兰·汗上台后，对外接轨中国的一带一路，对内改革经济、改善民生。但是，由于伊姆兰·汗在国会中只有微弱的多数优势，每次提出什么改革方案，都会在国会里遭到反对派联合阻挠，改革十有八九会陷入停滞，最后没了下文。伊姆兰·汗的经济改革，效果十分有限，一方面确实增加了巴基斯坦的外汇收入，但是与巴基斯坦庞大的债务比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所以很快，伊姆兰·汗就遇上困扰历届巴基斯坦政府的老问题——“没钱”。刚上台的第一年，伊姆兰·汗顾及国内的影响，一度不愿向IMF寻求救助，担心向这组织借款，会伤害政府决策的独立性。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伊姆兰·汗最终，还是不得不像他的前任们一样，找IMF借钱。

2019年5月，伊姆兰·汗终于妥协，与IMF达成了一个为期三年，总计60亿美元的贷款援助协议。这60亿美元中的10亿，会立刻拨付给巴基斯坦，而剩下的资金，则要分阶段拨付。如果巴基斯坦想获得全部援助款，就必须听从IMF的安排，在三年内完成其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并接受相应的审查。但很不巧的是，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了。疫情严重冲击了巴基斯坦经济，导致通胀率高企，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同年2月，IMF宣布，由于巴基斯坦未能做出其要求的改革，技术性中止了对巴基斯坦的贷款，使得巴基斯坦的经济形势雪上加霜。

到了2021年，伊姆兰·汗终于妥协，听从IMF的安排，通过了油价电价改革、加税等一系列措施，来换取IMF继续提供贷款。油价和电价上涨，严重冲击了巴基斯坦的青年和城市中产阶级。而当年，正是这些人，用自己的选票，把伊姆兰·汗送进了总理府。

物价上涨，导致国内民怨沸腾。而伊姆兰·汗对IMF妥协，又被谢里夫和布托两大家族的政客们抓住了把柄，说伊姆兰·汗为了借钱，连主权都不要了，拱手就将巴基斯坦的主权卖给了外国人，趁机又给他扣上了一个“卖国贼”的帽子。政府财政捉襟见肘，导致伊姆兰·汗上台之初，提出的一系列关于改革的宏伟蓝图，像是什么区域均衡发展、住房、医疗、教育保障，都因为得不到足够的投资，导致进度缓慢。而不断上涨的物价，和不断创下新高的外债，又使得伊姆兰·汗丧失了很多国内民众的支持。

而对伊姆兰·汗不满的声音，不止来自巴基斯坦国内，还有一些“境外势力”，同样看他不顺眼。伊姆兰·汗过去说过很多言论，让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很不满。比如2020年，伊姆兰·汗公开说本·拉登是“烈士”，说美国不事先通知，就在巴基斯坦国内暗杀了本·拉登，让巴基斯坦颜面扫地，还批评说，因为美国在巴基斯坦经年累月地搞“反恐战争”，让7万多巴基斯坦人没了命。这番言论一出，在美国引起了极大的震撼，最后外交部长不得不出面澄清，说总理“口误了”。

2021年，塔利班占领阿富汗全境，美军狼狈地撤出喀布尔，成为全世界的笑柄。就在这个时候，伊姆兰·汗又跳了出来，高调为阿富汗塔利班站台，说阿富汗人民终于击败了美国，砸碎了奴隶制的枷锁。伊姆兰·汗的这番言论，等于是在说美国是个“奴隶制国家”，国内反对派都认为他说得太过分了。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伊姆兰·汗没有追随西方孤立俄罗斯，而是选择保持中立，强烈谴责了西方国家强迫小国“选边站”的行为。今年3月，伊姆兰·汗在一次公开演讲中，高调赞扬了印度，说莫迪没有在俄乌冲突中选边站，而是保持了“独立的外交政策”，从本国人民的福祉出发，继续向俄罗斯进口石油，还说自己也将效仿莫迪，做出最有利于本国人民的选择。

要知道，俄乌战争爆发后，巴基斯坦的通胀率上升到了两位数，高涨的物价，已经让国内很多民众不满了。而伊姆兰·汗表扬印度，又被国内的反对派抓住了把柄。谢里夫和布托两大家族的政客，纷纷借此抨击伊姆兰·汗，说：“我们和印度可是仇人，可你却在公开称赞印度，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忘了那些在克什米尔牺牲的人了吗？”。就这样，伊姆兰·汗又被扣上了“叛国”的帽子。伊姆兰·汗多次发表反美言论，让美国对巴基斯坦很不满，而巴基斯坦的军方，却并不希望与美国关系弄僵。所以渐渐的，军方高层也不再支持他了。

反对派乘胜追击，领导他们的头目，名字叫夏巴兹·谢里夫。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观众可能会有印象。前面咱们讲的，那个在2017年，因为腐败案被关进监狱的前总理纳瓦兹·谢里夫，就是这个夏巴兹·谢里夫的哥哥，俩人是亲兄弟，大家记住这一层联系。执政党内有一些投机的政客，谁赢他们就帮谁，看到伊姆兰·汗大势已去，于是纷纷抛弃了他，转而支持传统的政治世家。夏巴兹·谢里夫拉拢了这些执政党内的“墙头草”，由此在国会里取得了人数优势，提出对伊姆兰·汗发起不信任动议，如果这个动议通过，伊姆兰·汗的内阁就会被解散，被迫下台。

但伊姆兰·汗并没有善罢甘休，3月27号，伊姆兰·汗在首都伊斯兰堡的集会上，公开宣布，自己已经掌握了证据，有境外势力与国内反对派勾结，参与了试图推翻政府的阴谋。伊姆兰·汗的证据，是一封“威胁信”。在这封信里面，“某国”的高级官员表示，该国对伊姆兰·汗的外交政策，尤其是其在俄乌战争中的立场很不满。并且还威胁说，如果伊姆兰汗不下台，那么两国将不会再有接触。如果反对派发起对伊姆兰·汗的不信任投票，把伊姆兰·汗赶下台，那么巴基斯坦将会被“原谅”；否则，巴基斯坦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至于这个“某国”，到底是哪个国家，伊姆兰·汗一不小心“口误”，说出了美国的名字。

好巧不巧，就在“某国”发出威胁的第二天，巴基斯坦国内的反对党，还真就联合了起来，发起了推翻伊姆兰·汗政权的不信任投票，跟“某国”在信里说的简直一模一样。4月1号，巴基斯坦新闻部长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国安机构截获了一份试图暗杀伊姆兰·汗的情报，导致政府强化了对总理的安保级别。

4月3号投票当天，巴基斯坦国民议会的副议长，在听取新闻部长关于境外势力干涉的发言后，宣布以违宪为由，驳回了谢里夫发起的不信任动议，结束了纷争，让不信任动议没能进入投票阶段。伊姆兰·汗乘胜追击，宣布解散议会并且提前举行大选。巴基斯坦的传统政客，有信心在议会中搞垮伊姆兰·汗的内阁，但是却忌惮伊姆兰·汗在民间的巨大号召力，害怕无法在大选中取得优势，于是坚决反对重新举行大选，并且上诉到了最高法院，无论如何，也要坚持通过议会投票的方式，打倒伊姆兰·汗。4月7号，最高法院的五名法官一致投下反对票，推翻了副议长的决定，宣布在4月9日重新进行针对伊姆兰·汗的不信任投票。

投票当天，伊姆兰·汗依然在做最后的反抗，国会议长每隔几个小时，就宣布议会休会，试图延缓举行不信任投票；财政部长用冗长的演讲，来拖延时间，阻挠不信任投票的进行；外交部长呼吁议员们不要做外国势力的奴隶，还邀请反对派一起检查美国的“威胁信”，但反对派拒绝检查“威胁信”，说这封“威胁信”是外交部伪造的。所有的努力，都归于徒劳。眼看无法阻止不信任投票进行，巴基斯坦国民议会议长阿萨德·凯瑟，在投票开始的几分钟前，宣布辞职，说“自己不能参加外国势力驱逐总理的阴谋”。最终，国会342名议员中的174人投下赞成票，通过了对伊姆兰·汗的不信任动议，让伊姆兰·汗成了巴基斯坦历史上第一位，因为不信任投票而被罢免的总理。而夏巴兹·谢里夫则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巴基斯坦的新总理。

回顾伊姆兰·汗执政的这四年，虽然他的改革没有成功，也没能留下太多的政治遗产。但他的很多措施，已经触动了门阀豪强们的既得利益，得罪了很多特权阶级。就连曾经不共戴天的政治世家们，都要联合起来扳倒他，不惜一切代价拉他下台。所以我认为他的改革，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至少他让特权阶级害怕了。但现实就是残酷的，巴基斯坦广大的乡村，始终被门阀豪强所把持，伊姆兰·汗的影响力仅限于城市，支持他的年轻人与城市中产，终究在巴基斯坦只是少数。门阀豪强在国会与司法系统中，依然还有大量的自己人。“这里全是我的人，你怎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