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15日,阿根廷总统米莱在国会公布2025年预算案。本文图片视觉中国资料图
就任一年后,阿根廷总统米莱拿出的成绩单似乎是亮眼的。得益于削减能源和交通补贴、裁减数万名政府工作人员、停止公共基础设施项目以及冻结工资和养老金等一系列紧缩政策,米莱的“休克疗法”让阿根廷月度通胀率从2023年12月的25.5%放缓至2024年10月的2.7%,系3年以来最低水平。
过程中伴随着阵痛。“我的薪资自米莱上台后完全都没有涨过,去年到现在我母亲每月30万比索(约2143元)的养老金几乎没有涨过。”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维罗妮卡·佐丹奴(Veronica Giordano)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然而我母亲每月30万比索的养老金,却要拿出5万比索(约357元)来交水费,是去年同期的5倍,我们根本无力承担,我已经请律师向消费者保护机构申诉了。”
阿根廷国家统计机构在进行通胀数据分析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考虑到当前居民各项消费支出的增长。“目前用于衡量通货膨胀的数据基础可能已经不符合当前居民的实际消费情况。”阿根廷萨米恩托将军国立大学(UNGS)教授里卡多·阿隆斯基德(Ricardo Arondskind)在谈及阿根廷大幅放缓通货膨胀的成绩单时告诉澎湃新闻,“基于一套过时的居民消费权重来完成的通货膨胀的数据测量是不准确的。”
以牺牲消费为代价的通胀放缓在物价上得到了充分体现。45岁的唐娜(化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拉努斯市经营一家废品回收厂,谈起阿根廷的物价,她向澎湃新闻举了个例子:“去年12月,我早餐在餐厅吃一个全麦夹心烤吐司和一杯拿铁,需要花1400比索(约10元),现在单买一个一样的吐司就要5900(约42元),不包括拿铁。”
一切似乎符合“休克疗法”的基本路径,为使社会总供求达到人为的平衡,短时间内强制性地大幅压缩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工资购买力受损引发经济活动减少、贫困率上升和经济增长不均衡等,”长期在阿根廷从事田野调查的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袁梦琪见证了米莱上台和阿根廷一年来的变化,“目前休克疗法可能会加剧社会不平等的动荡。”
但对于“坚信成功是通过金融投资实现的”以及未在公共部门就业的米莱支持者来说,佐丹奴教授认为,“当他们看到米莱与许多资本家来往甚密时,开始在这位领导人身上投射对于成功未来的幻想。”袁梦琪同样向澎湃新闻说道,“我接触的群体基本持‘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这种看法。虽然比索贬值后物品价格上涨,购买力受损,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变革的必经之路’。他们认为此前的物价水平是政府调控的产物,无法真实反映现状,目前的物价水平是真实市场的反映。”
针对阿根廷人之间对米莱认知的撕裂,袁梦琪则认为可以追溯到庇隆主义者和非庇隆主义者之间的对抗,“两种群体往往是选择相互指责,而很难达到合作,塑造了阿根廷对抗性的政治文化,阻碍了社会共识的形成。”
“除了休克,别无选择”
“除了休克,别无选择!”2023年12月10日,米莱在就职演说中向民众宣誓推行休克疗法的决心。
一年内,曾担任过汇丰银行高级经济学家的米莱实行了一系列降低财政赤字的政策:国家部委从18个减至9个,裁撤了10%的国家公务员,共计近3万个职位;停止各省的所有可自由支配拨款;终止公共工程项目;取消经济补贴;近乎每天取消一项以前政府颁布的法规或政策;削减通过政府中介机构发放的社会福利资金。
根据阿根廷政治经济中心(CEPA)和预算与公共财政管理协会(ASAP)的计算,阿根廷今年实际支出同比减少了30%。其中,2023年,阿根廷政府在能源补贴的财政支出占当年GDP的1.4%。米莱的这项举措一改2003年后执政的庇隆主义政府对包括电力、天然气、水和公共交通等公共事业提供大量补贴的传统。
紧缩措施下,阿根廷正缓缓步入“休克”,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被抑制。
根据政治经济研究所(IIEP)发布的一份报告,2023年12月,一个阿根廷中产阶级家庭每月在电力、天然气、水和公共交通上的支出约为30105比索(约215元)。在2024年9月,此项支出已飙升至141543比索(约1010元)。
2024年5月31日,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一个地铁站。自总统哈维尔·米莱上任以来,地铁票价上涨了300%以上。
“电费、燃气费是去年12月的500%,水费没涨得这么夸张,但是也涨了。”唐娜说道,“3个月前家里卖掉了一辆车,原因是开销太大,停车费、燃油费、汽车保险、上路证......都是车辆相关的开销,都涨了很多。”
随之上涨的还有物价。小区门卫克劳迪奥告诉澎湃新闻,“涨得最多的是牛肉,去年12月一千克2000比索(约14元)的部位,现在要8000比索了。以前1万比索(约71元)能买两个披萨,现在近乎2万一个。”据阿根廷牛肉行业组织Ciccra的报告,今年上半年,阿根廷牛肉消费量降至13年来的最低水平。
克劳迪奥今年57岁,年轻的时候因为有足够的收入,经常带妻子和女儿出国旅行。“比如我们去了美国,在许多州转了转。当时去美国旅行甚至比在国内便宜,那时候很多阿根廷人都去美国玩的。”
话锋一转,克劳迪奥无奈地说,“但今年我入不敷出,开支大于收入。一个月150万比索的到手工资,房租水电费就要花去61万比索,剩下的还要供正在读大学的小女儿和无业的妻子日常花销。”说完他抬手摸了摸右边的眉毛,明显比左边的眉毛稀疏很多,“看到了吗?这就是压力。”
2024年6月1日,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名蔬菜小贩在称圣女果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