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战火暂歇,但距离“和平”仍很远。眼下的静默更像一纸停火令:脆弱、随时可破。一旦人质问题告一段落,以色列仍握有对加沙进行军事打击与部队进退的主动权,“想打就打、想撤就撤”的态势并未改变。就算同情哈马斯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现实:以军在战场与治安控制层面重塑了加沙的权力格局,哈马斯的统治结构遭到根本性破坏。
战术未尽“荡平”,战略已有改观
从战术上说,以军尚未把哈马斯彻底清除;可从战略层面看,以色列已打断伊朗—真主党—哈马斯的威胁通道。一旦伊朗在最高权力更迭时出现波动,以色列虽付出高昂代价,却换来少则十年、长则二十年的相对安全窗口。
国际形象方面,以色列在舆论场承受巨大压力,欧洲多国与全球社交媒体的不满有目共睹,中文互联网上的口碑更是跌至谷底。但若仅就中东地缘环境评估:若沙特与以色列推进建交,若伊朗局势生变,若真主党与哈马斯遭到解除武装,以色列的安全态势与“阿克萨洪水”前相比,确实出现结构性改善。
也有人坚持“战术赢、战略输”的判断。更稳妥的说法是:以色列在政治与舆论维度付出巨额成本,但其周边威胁被压低,安全边界向外推移,战略环境相对有利。这意味着,以色列在关键安全指标上仍可被视为阶段性受益方。
以色列的底层逻辑:维持分裂、拒绝整合
停火之后,以军针对哈马斯的定点清除与特种行动大概率不会停,甚至可能借助“巴勒斯坦人对巴勒斯坦人”的方式加以推进。以色列长期的政策取向并不赞同一个统一、可协调动员的巴勒斯坦政治主体成形——它更倾向于让加沙与约旦河西岸长期割裂,以“分而治之”压缩安全风险。
因此,巴解组织并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哈马斯衰落,自己就能轻松接管加沙。在以色列的视角里,巴解内部的强硬派与“小哈马斯”並无本质差别,且巴解在许多层面已被哈马斯渗透。即使巴解愿与以色列合作打击哈马斯,也未必能换来加沙执政权——耦合与整合,恰恰是以色列最不愿看到的方向。
“建国”更像遥远口号:现实路径指向“碎片化自治”
对巴勒斯坦建国的前景,悲观理由并不难列举:
身份与国家属性的冲突:以色列不可能给予大量巴勒斯坦人公民权,否则“犹太国家”的根本属性将被稀释。
积怨与安全观的加深:长期敌意与血债使彼此缺乏最基本的政治互信。
能力与资源的不足:当前的巴勒斯坦地区既缺统合的治理能力,也严重依赖外援。依赖越深,越容易被外部议程牵引,最终走向“碎片化自治”的现实落点——类似一串彼此割裂、环绕以色列的劳务型聚居区。
这种前景令人沮丧,却不难理解。它近似南非白人政权时代的“黑人家园”——白天外出务工,夜晚返回聚居区;名义上自治,实质上被限定在“低能耗、低收益、低议价”的政治与经济轨道中。
周边阿拉伯国家的“疏离式支持”
除了中国、爱尔兰等少数国家明确表达立场外,多数阿拉伯国家对巴勒斯坦建国并不“真投票”:
伊朗更多把巴勒斯坦视为制衡以色列的杠杆;
约旦对巴勒斯坦人保持高度警惕;
埃及口头支持,但底层目标是防止人口外溢;
沙特、卡塔尔常把巴勒斯坦(或哈马斯)作为地缘博弈的筹码。
换言之,区域内的“支持”多半服从各自的国家利益,而不是无条件托举一个可持续的巴勒斯坦国家。
以色列国内政治的“右转”与“两国方案”的失速
理论上,“两国方案”仍被视为最可行的政治解法;但现实上,它越来越像“应当如此”的愿景,而非“能够达成”的路径。关键症结在以国内部:
自10月7日事件后,以色列社会安全观全面收紧,主张和解与承认巴勒斯坦建国的政治力量被边缘化。哪怕内塔尼亚胡卸任,新政府也难以回到“两国路线图”。许多以色列人相信,一旦放松安全阀门,就可能为下一次“阿克萨洪水”埋下伏笔——这种集体心理,会长期压制政治妥协的空间。
“人质—停火—缴械”的三角难题
特朗普提出的“以人质换缓和”的思路,在战术层面具有可操作性:人质归还,打击降级;但卡在“哈马斯是否缴械”。更可能出现的是“名义改编”——将武装换牌成“警察部队”。这种做法以色列是否接受,仍存巨大不确定性。
就地面态势看,以色列已控制加沙约53%的土地与要点设施,并把部队从高密度人口区抽离——这使“剩余47%”的区域在安全与补给上高度受制于以色列。许多人把这形容为“一座巨大而拥挤的露天监区”:供水、食品或可阶段性恢复,但随时可能被“拉闸”。在此状态下,哈马斯虽未消失,对以色列的威胁却被显著压低,而以军对加沙的“日常化打击能力”将成为新常态。重建因此注定艰难。
谁来治理加沙:巴解不受邀,哈马斯不认输,第三方能否入场?
以色列不会放行巴解进入加沙,哈马斯也不可能心甘情愿退出。那就只剩第三方选项:
战前,外界曾多次讨论阿联酋、卡塔尔、土耳其等国介入的可能性。即便这些国家愿意派队伍进驻,仍要回答三个问题:
与加沙本地权力的关系如何界定?
财政来源与责任边界如何分摊?
与以色列安全机制如何对接,才能既“可控”又不至于沦为橡皮图章?
一种可能的现实模型是:“卡塔尔出资—土耳其护卫—国际社会补贴”的组合,但这会形成“长期托管循环”。伴随高出生率与就业匮乏,加沙人口压力只会继续累积,绝望感反过来又催生新的暴力循环。历史上,阿拉伯国家部队与巴勒斯坦人之间并非没有摩擦先例,这使托管方案并不轻松。
“开放之路”与“围困之城”的两难
也有观点主张:既是同属阿拉伯世界,不妨允许巴勒斯坦人在更多国家相对自由地流动与落脚,让个人以迁徙与就业改变命运,而不是被长期拘束在加沙,成为地缘博弈的筹码与人道危机的承受者。
这一路径在道义上容易获得共鸣,但在现实中牵涉各国人口、就业、社会管理与安全的复杂算计,短期落地难度极高。
西岸有“建国”窗口,加沙更像“托管样板”
若问“加沙停火后究竟走向何方”,更现实的答案是:
约旦河西岸或许仍存在某种“有限主权”的建国窗口;
加沙则更可能落入“国际或区域托管—本地有限自治—以色列外部安全管控”的混合状态。
没有托管,停火难以长期维持;只有托管,也难以兑现真正的政治尊严。短期内,最能减少流血、维持秩序的方案,或许是由阿拉伯或伊斯兰国家(如土耳其、巴基斯坦、阿联酋等)在一定期限内实施托管——这种安排更容易获得以色列的安全认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道与重建难题。但它不是终局,只是争取时间与秩序的权宜之计。
两国方案依旧是书面最合理的答案;可在战后现实的铁律面前,“应当如此”与“能够做到”之间,仍隔着漫长而崎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