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年初都在纷纷预测俄乌战争能不能在新的一年里结束,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俄乌战场上的真正推进并不大,双方都缺乏决定性的战果。而双方军内也都出现变动,瓦格纳兵变,乌军反腐、更换防长,但这些事件也很难算得上节点性大事。
在俄乌战争一周年的时候,外界都在猜测战争走向一种什么局面,是朝韩模式,还是持久消耗,但目前情况似乎与这些猜测都有偏差,且下一步的走势仍充满悬念。
同时,2024年可谓“超级大选年”,俄乌战争当事双方都将面临大选议程,战争背后方亦是如此,美国大选、欧洲议会选举等,都可能影响地缘政治风向。
当然,还不能忽略的是其他正在进行的抑或可能发生的地区热点事件,如巴以冲突、朝鲜半岛局势等,可能产生外溢效应,从而成为撬动国际局势转变的支点。时间站在哪一边?战争与政治,如何联动?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副院长万青松老师对此作出解答。
2023年底,俄乌相互对对方发起袭击。乌克兰首都基辅发生爆炸。图自路透社
观察者网:
万老师,您好。首先先简单聊聊这两天俄罗斯和朝鲜之间的密切互动。15日,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宣布普京将在可预见的未来访问朝鲜;同一天,朝鲜外长崔善姬带领的政府代表团抵达莫斯科。这是自去年9月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兼国务委员长金正恩访问俄罗斯之后,双方之间的进一步回应。普京在与崔善姬的会谈中提到,双方可以在所有领域合作,包括敏感领域。而朝鲜这边,去年至今,在军事、卫星、对韩政策等方面的表态与行动非常高调。这对俄朝关系意味着什么,对东北亚局势的不确定性又有何影响?当然,外界也在猜疑这背后会不会有中俄朝的某种合作,或者会浮上水面?
万青松:
短期而言,我们对东北亚的局势不宜过于悲观,朝鲜与俄罗斯再次走近、韩国与美国继续拉进的背后,都对“国家生存底线”有清楚的认识。朝鲜半岛局势可以周期性地交替升级、降级,但还没有真正越过这条底线,因为地区国家能够意识到,底线之外的风险与威胁会更大。
朝鲜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展示强大的军事潜力来确保政权安全,包括寻求半岛军事力量对比的再平衡,尤其是在国内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借助强化与俄罗斯的军事合作巩固外在平衡更重要。韩国也同样意识到,暂时难以找到实现半岛统一的好办法,任何战争局面,即使是韩方的胜利(难以保证),也意味着经济繁荣时代的终结。
因此,韩朝双方可以各自强化与美(及其盟友)、俄之间的军事关系,也可以集结军事力量展示决心,并向对方施压,但目前他们都还没有越过底线的强烈愿望。在这背后,乌克兰危机本身的走向也扮演了缓冲器角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的政策主张是决定东北亚是否走向“两极对抗”的关键,可将重点放在发挥缓和地区对抗的“中间人”角色。
俄总统普京会见朝鲜外长崔善姬图自克里姆林宫
观察者网:
2023年俄乌战场上的真正推进并不大,从俄方拿下巴赫穆特到乌军反攻失败,都缺乏决定性的战果;双方军内也都出现变动,瓦格纳兵变到乌军反腐、更换防长,但也并非节点性事件。在今年初俄乌一周年的时候,大家还在猜测战争会出现一种什么局面,朝韩模式还是持久消耗?但目前似乎与前二者都有偏差;现在回顾,您会如何描述战争的现况及之后可能的走势?未来会否出现“长期冷战争”的现象,即俄罗斯事实占据乌东领土,双方长期在此对峙,成为类似“缓冲区”;当然,俄罗斯占据后如何进行实质管理,也是一个问题。
万青松:
从过去一年的情况来看,我个人倾向于同意一些观察人士所认为的:战场上,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逐渐形成一种新的“默契平衡”。
就战场而言,一方面在长达2000公里的战线上,俄乌双方的兵力数量基本持平,按照普京在2023年12月14日举行的年终总结记者会上的说法,目前有61.7万俄军在“特别军事行动”区,且明确表示没有必要进行新一轮动员;至于什么时候有必要,俄罗斯替代动员的其他举措是什么,普京都没有公开说明。而就在此两天前的12月12日,泽连斯基表示目前乌克兰有60万军队服役。
另一方面,过去一年中确实没有看到俄乌双方在战场上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俄罗斯依然以积极防御为主,乌克兰的反攻也只能在一些点上展开,没能占据显著优势,甚至关于乌克兰反攻的舆论战也从一开始美西方与乌克兰的积极造势,逐渐转向年底反攻失败后的寻求“再平衡”,比如从宣布所谓的夏季反攻开始,乌军取得一点点进展,美西方舆论就炒作“胜利在望”,但此时俄罗斯舆论才开始“摩拳擦掌”。
这集中体现在2023年7月23日普京与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圣彼得堡会面时的一段对话。卢卡申科说:反攻是一个大谣言,没有反攻,也不可能有反攻,如果有反攻,三天后的结果就是这样(卢指的是西方援助乌克兰的坦克大队被俄军消灭,该视频在网上流传)。普京则迫不及待地回应称:有反攻,只是从一开始就破了。
然而,到了年底的“反攻失利”,尤其是泽连斯基不得不公开承认反攻失败,西方舆论一面不断强化宣传乌克兰反攻失败、让乌克兰抓紧和谈的氛围烘托,另一面则将当前战局定性为战场“僵局”,显然这个僵局对西方不利,俄罗斯逐渐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权(也可能是暂时的),但还是倾向于稳扎稳打,甚至为可能的冲突升级做更充分的军事准备。
此外,军事观察家还注意到,过去一年,俄罗斯显然也在紧锣密鼓地筹集更多战备物资,包括结合战场经验进行军事装备的现代化升级,但整个下半年俄军对乌克兰的导弹、无人机攻击的频率和规模都降到很低,因而有些专家猜测是不是俄军将主动发起冬季攻势,包括为打击乌军的关键性基础设施及军事设施而保留导弹和无人机储备。
最近,俄乌又重启大规模的相互隔空攻击,现在看来更多是乌方的袭击而导致俄方更多报复性的回击。但与此同时,近两天,俄乌双方又罕见地完成自开战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俘交换。这看上去似乎是“默契平衡”的矛盾体现。
至于2024年的可能走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种“默契平衡”能否被打破,尤其是谁先主动打破,这背后的不可控影响因素显然太多。
比如,在3月俄罗斯举行总统大选的时间点,乌克兰和美西方是否会采取一些铤而走险的举动,包括对俄大选的干涉、向乌克兰提供F16战机(F16这一话题在2023年下半年较少被谈及,但并没有消失)等打破平衡的举措,进而引发俄罗斯的激烈反应。
再如,战场上,俄方会否在大选前后发起主动攻势。不少俄军事专家指出,保持积极防御是不可能取胜的,如果要想“取胜”,俄军必须主动发起攻势,并认为这样的俄乌交战将持续到2024年夏。不过,也有一些俄罗斯军事专家认为,能否发动大规模进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俄罗斯军方能否开发出新的战术来克服当前的阵地战危机;如果找到了这种战术,冲突态势就会发生巨大变化。
当然,一旦俄罗斯打破平衡,西方也不会善罢甘休,也会寻求其他方式来升级冲突,比如在俄周边挑起一场危机等等。另外,对于美国拜登政府而言,乌克兰战争的失败将与阿富汗大溃逃、巴以冲突、中美博弈联动,产生冲击2024参选总统的外交“大溃败”;是否继续与普京维持“默契平衡”来防止出现这种不利局面,抑或在战场上采取其他应对举措来扭转局面,后者要冒的风险显然更大。
1月1日,经济学人杂志刊发对泽连斯基的新年专访,泽连斯基向其西方盟友喊话,与乌克兰站在一起
观察者网:
无论选择哪种模式叙述,考验双方的仍是各自的后援力度与可持续性,以及内部的稳定。对乌克兰来说,是西方援助能否维持;而俄罗斯,则是国内制造能否开足马力。这两个假设在近期也有一些相关事件,如泽连斯基对美欧的援助呼吁,外媒对俄战时经济“过热”的分析等,您怎么看俄乌的后方支援与社会稳定问题?
万青松:
从俄罗斯来看,在前方战争与后方大选的相互交织下,为前线提供充足的全面保障和维持国内政局相对稳定,显然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我们只需看看普京俄乌冲突这680多天的日程安排就一目了然,他多数时候都把重心放在国内事务上,监督政府应对制裁、解决经济社会问题等。梳理一下过去一年普京主持召开的37次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常委会的频率和主题(仅限公开部分,其中3月3日的会议没有公布主题)就可以发现:从频率来看,整个2023年,普京差不多每隔一周召集一次安全会议;从主题来看,关于应对国内政局的会议达19次,关于战争的仅有5次(包含同一次会议同时讨论内政与军事冲突),涉及外交的有14次,但其中9次与周边国家相关,这实际上也与内部稳定有着密切关联,担忧周边国家的动荡外溢影响到俄罗斯内部稳定。
此外,按照俄官方统计,2023年俄经济增长3.5%——高于乌克兰战争之前,背后原因也与俄罗斯开展的军事工业动员逐渐产生经济效益有关联,财政赤字保持低水平——2023年不超过GDP的2%,通货膨胀逐渐降低——2023年低于8%,而2022年曾达到24%,失业率处于苏联解体以来的最低水平,主要原因是多数年轻劳动力被动员到前线,导致劳动力市场产生巨大缺口;老百姓工资保持增长,虽然增幅不高;社会保障开支大幅度增加,相关数据显示2024年的社会与安全支出将占三分之二的比重,这与大选年继续维持前线开支和社会稳定有很大关联。
俄罗斯的国防预算从2023年的6.4万亿卢布(占GDP的3.9%)增至2024年的10.8万亿卢布(约合1120亿美元,GDP的6%),同比将增长68%;同时,2024年俄军队编制人数将增加17万,达到132万。这意味着俄罗斯将继续强化人力、财力等备战资源的累积,至少2024年是这样的图景。
俄总统普京出席2023年年度记者会图自俄罗斯卫星社
对乌克兰来说,美西方的对乌军援放缓会不会成为压垮泽连斯基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问题尚未有明确答案。虽然当前处于内外困局下的美西方资源确实有限,但美国依然是乌克兰的主要援助国,本月开始美国国会还要继续讨论援乌问题,拜登如何妥协与“交易”还有操作空间。正如西方专家所说的,即使乌克兰失地,但只要让乌继续成为反俄桥头堡,进而维持美国霸权。这样的“投资”是值得的,美国两党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根本性分歧,目前的分歧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1)援乌的方式:共和党并不反对援乌,但需要与美国其他利益绑定,这样对选民有更好的交代,将援乌成效作为打击拜登的有力抓手,例如提供武器的效率低下、缺乏对这些武器的适当控制、相关的腐败问题等。
2)盟友的分担:拜登无法在美国及其欧洲盟友之间“平等分配”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也就是说,美国仍然是乌克兰的主要支持者,尽管在许多共和党人看来,欧盟早该成为主要支持者。那么,欧盟可以承担起美国的角色吗?抑或欧盟能否以给予乌克兰正式成员国地位的方式,使其名正言顺地获得援助?至少匈牙利总理欧尔班不会轻易同意,他刚刚阻止了500亿欧元的经济援乌;当然,欧尔班背后还有一些“默不作声”的同道中人,比如斯洛伐克、意大利,甚至是波兰这样的反俄急先锋,态度也在发生转变。
换言之,继续援乌问题还会进一步加剧欧盟内部的分歧。根据德国经济研究所发布的一份报告,乌克兰加入欧盟可能会给联盟成员国带来高达1900亿欧元的损失。而近期欧洲外交事务委员与牛津大学的一份联合民调显示,不少西方国家和全球南方国家认为,欧盟20年之后很可能就不存在了。2024年是大选年,欧洲议会选举以及一些欧洲国家选举中的“多数崛起”(相对于精英少数)还会继续撕裂欧洲。
不过,美西方显然是会继续援助乌克兰的,只是不会像过去那样“慷慨解囊”,这对乌克兰的战场和后方的影响肯定是显而易见的。
观察者网:
那么,是否有望重启停火谈判?去年底《纽约时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普京对谈判态度有所转圜,有兴趣达成一项停火协议,前提是俄罗斯能够继续控制乌东四地,且不再寻求泽连斯基政府下台,乌克兰可以继续作为一个以基辅为首都的主权国家而存在。您怎么看这类信息,本质上就是重提“以土地换和平”的方案?2022年开战不久后俄乌展开了几次谈判,当时您在采访中说“俄乌之间真正严肃谈判还没开始”,后来事态如您所言;到一周年的时候,各界又反复呼吁谈判,未果;到现在再来看这个事,您持什么观点?未来可能为谈判提供前提的转折点,会出现在哪些方面?
万青松:
首先,不太好判断《纽约时报》所谓消息人士信息的真实性,就像近期美国知名独立记者西摩·赫什又再次爆料,称俄乌军方高层似乎已经启动和谈,这类消息的真实性都不好说。但是,作为信息战的组成部分,肯定是要达到某种目的,比如试探国际社会的反应,又或者向俄方传递某种信号,再或者为接下来的可能行动烘托气氛等等,外人很难明确判断其具体指向。
其实,关于停战谈判,普京在年度总结记者会上当着本国民众和全球媒体再次重申:“当实现我们的目标:‘去纳粹化、去军事化、乌克兰中立’”,和平就会到来。”这意味着普京退让的空间有限,且深刻意识到这场冲突的结果关系到国家生存及其国际地位。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普京不会轻易同意西方的“冻结冲突”策略,因为西方可以获得新的备战时间,再次武装已经拥有更多战斗经验的乌克兰军队。这在俄罗斯看来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还会爆发一场新的、更具破坏性的大规模战争,进而陷入一种恶性周期循环:升级——各方消耗——不稳定的休战——力量积累——新的升级。这也意味着,如果俄罗斯被牢牢“搁浅”在乌克兰问题上,未来恐难以奢望实现“再次伟大”的强国梦想。
其实,俄罗斯政策界对此也非常清楚。曾被称为普京的“意识形态大师”、也是2014年俄乌谈判的俄方代表、《明斯克协议》的起草人之一苏尔科夫,最近撰写的一篇文章中排除了俄罗斯与乌克兰达成《明斯克协议-3》的可能性。苏尔科夫指出,俄罗斯早已不再是耐心解决邻国争端的调停者,现在是一场大战的急不可耐的参与者,这场大战将以自己的方式进行。
对普京而言,开启实质性谈判的重要前提是俄罗斯的关切需要被充分考虑,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关切,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重构更加有利于俄罗斯的新欧洲安全体系。实际上,问题仍旧回到乌克兰危机之前俄罗斯需要的安全保障。过去一年,俄罗斯各种暂停或退出安全条约其实就是俄美安全进一步脱钩:暂停《新战略削减武器条约》、正式退出《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同时扩军备战:军事开支、军队人数和战斗力提升、结合战场经验军事装备现代化升级。
就此意义来看,越来越大的共识是:乌克兰危机的解决之时,恐怕就是新的国际秩序出现之际,因为背后的实质是不同政治经济模式的竞争。
普京和苏尔科夫(右)资料图
观察者网:
俄乌开战一年多以来,普京在外交上出现了突破。除了今年3月习主席访俄和9月金正恩访俄之外,普京从10月开始,出国访问,参加大型国际活动,如到访吉尔吉斯斯坦,访华参加一带一路国际论坛,访问中东。回顾这些重要外交活动,您觉得10月初爆发的以哈战争是普京实现外交突破的一个契机吗?怎么看待俄乌和巴以这两场地区冲突在地缘政治上的联动性,某种程度上是否会改变战争趋势?
万青松:
我个人认为,巴以冲突可以视为普京外交在第二战场(区别于俄与美西方的主战场)突围的契机,但要想达到2015年出兵叙利亚、进而开辟克里米亚危机第二战场的效果,恐怕还有距离,因此也难以改变战争趋势。
实际上,巴以冲突以来,俄罗斯的表现相对克制谨慎,其重心依然放在稳定国内政局和应对持久化的乌克兰危机上。我个人观点是,中东地区更多是俄罗斯与西方激烈博弈的第二战场,以及强化俄罗斯在全球南方影响力的关键地区。
与此同时,两场地区冲突处于新的地缘政治南北联动线上,不能完全割裂两者之间存在的联系,虽然当下更多侧重于强化合作层面。实际上,普京2023年的出访轨迹几乎都在周边国家,更确切来说,是强化和位于俄罗斯以南的国家之间的合作,包括大力推动南北运输走廊建设,来华出席“一带一路”峰会并强化中俄全面战略合作,访问哈萨克斯坦、稳住俄哈睦邻战略合作,构建起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之间的天然气联盟,以及加强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内部及其与伊朗等国之间的自贸区建设等;而闪电访问阿联酋、沙特,以及伊朗总统访俄,也与俄罗斯维持中东影响力及主办2024年扩员后的金砖国家峰会有密切联系。
以上种种迹象,又不禁让人联想到前文提到的苏尔科夫,他去年写了一篇重磅文章,提出俄罗斯国家的未来新定位——“大北方”,意指俄罗斯、美国和欧洲将形成一个三位一体的北方地缘政治组合,但潜台词是排除中国。
观察者网:
除了回顾2023,我们在展望2024时,都知道一件事就是明年俄乌都要面临总统大选。战争状态下,大选无疑会有诸多不确定性,比如俄媒称乌克兰可能会推迟甚至取消选举,美欧可能也对基辅政权有所犹疑,美媒最近也报道称乌克兰高层可能出现分裂等等;不过,俄罗斯大选议程目前来看是确定的,普京已宣布参选。您怎么看双方对大选议程的不同表态,怎么解读乌方可能出现的状况?如果普京通过大选再次确认自己的政治合法性,而泽连斯基推迟或取消选举,会对战争及国际局势造成什么影响?
万青松:
泽连斯基关于是否举行选举的表态,在乌克兰反攻失利之前是积极的,他可能试图利用自己作为战时总统“高支持率”的红利;直到承认反攻失败,泽连斯基才非常坚定地拒绝举行总统选举。
这意味着未来的不确定性很多,尤其是当下西方爆料泽连斯基与国防部长扎卢日内之间存在很多不和。同时,也意味着背后既有以他们为代表的政治势力之间的角力,也有乌克兰内部其他政治势力正在蠢蠢欲动,还有美西方试图培植能够继续执行其意图的代理人,更有俄罗斯关于完成军事行动目标之一的“去纳粹化”安排。
正因如此,有俄方专家甚至建议俄罗斯有必要保护泽连斯基的“安全”,因为他的离开,意味着俄罗斯实现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更加遥不可及。
泽连斯基与扎卢日内,图自乌克兰总统办公室
对普京来说,在今年3月的总统选举中胜出,显然没有多少悬念,更重要的问题是能否在第一轮投票中以较高投票率——比如俄媒讨论的80%以上——胜出,这是新执政任期最主要的合法性来源。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一旦总统选举尘埃落定,普京在“战与和”之间才有更多施展空间,包括与美国之间的斗争或交易。普京在年度总结会上也说过:如果不想谈判,俄罗斯只能采取其他军事措施,用一个词叫“武力强迫谈判”,也可以是选项之一。
普京的支持率(1999-2023),图自俄罗斯列瓦达中心主任丹尼斯·沃尔科夫的民调文章
观察者网:
去年底,俄罗斯列瓦达中心主任丹尼斯·沃尔科夫的一篇民调文章很有意思(虽然该机构被俄官方列为外国代理人),通过战争支持率、不同群体的态度变化等角度分析俄罗斯社会的状态,似乎有一种无奈接受现状的沉默,但不知道这种沉默之下是否有暗流,换句话说战争正在以什么方式、通过哪些层面重塑俄罗斯社会?
同样的,战争又在如何重塑乌克兰?刚爆发时,很多人认为乌克兰这个国家和泽连斯基作为领导人在战争中立起来了——也许长远点看,乌克兰的转变可以从2014年说起;经过一年多的,“疲态”是否会拖累士气与团结,令民意随之发生改变,尤其针对泽连斯基政府的态度?乌克兰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可能在哪里?
万青松:
2024年被确定为俄罗斯的“家庭年”,普京在2024年新年致辞中也特别强调祖国的命运是团结和凝聚俄罗斯民众的主要因素,并赞扬俄罗斯人民最重要的特征是团结、仁慈和坚定。他还指出“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大家庭”,只有团结在一起,才是俄罗斯未来最可靠的保障。
俄罗斯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祖国保卫者日”。在保卫祖国面前,多数俄罗斯人是义不容辞的,也愿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就是多数民众选择沉默的重要原因。实际上,俄罗斯老百姓对俄乌冲突也逐渐产生疲惫感。我们中心的同事去年10月去圣彼得堡、莫斯科转了一圈,观察到俄罗斯老百姓对这个事情早已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依然按照乌克兰危机之前的惯性过日子,这与2022年9月宣布国内部分动员时社会上弥漫的紧张恐惧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普京有意识地保留了国内动员的话题,甚至在年度总结会上明确表示没有动员的必要,这话显然是说给国内老百姓听的,目的是让老百姓关注特别军事行动,因为这场战争的结果将关系俄罗斯国家的生死存亡及其在新世界中的地位。
从乌克兰方面来说,目前比较主流的社会看法是“和谈等于投降”。根据乌克兰最新民调显示,赞成和谈的比重比刚刚开战后要低得多,这意味着乌克兰的社会氛围也在发生变化,但能否实质性影响战争与和平进程,恐怕在举行总统选举前还看不到这样的前景。
观察者网:
当然,我们对俄乌局势的观察肯定也离不开外部因素,首要因素便是2024年美国大选。基于目前美国两党的情况,能否大致提一些可能对俄乌局势产生的影响面?此外,中东局势恐怕也是影响要素之一,您觉得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外溢效应?
万青松:
虽然人们的多数共识认为2024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年,但当前全球加速转型的非线性化进程,使得我们很难去描述未来会发生什么,包括影响俄乌局势变化的美国大选。
就我个人看到的一些分析,目前有很多预测认为俄乌局势的变化可能发生在2024年美国大选之后;但也有专家预测是2028年美国新一轮大选,这些观点认为不能指望拜登或特朗普,而是寄希望于美国新生代政治家。
中东地区巴以冲突的影响可能还是相对可控的,加上俄罗斯对中东的反应相对克制,普京的表态也相对平衡:既不严厉批评美国和以色列,也并不急于积极介入,当然也不排除在等待更加有利的时机出手,比如找到俄美在中东地区的交换空间,不过总的来说,俄罗斯的战略重点显然是应对乌克兰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