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泰勒·麦克布莱恩 Lawfare博客主编

译 观察者网

莉赛比·艾莉斯（Liseby Elysé）于1953年出生在查戈斯群岛的佩罗斯·班霍斯岛上。正如她所说，生活在她那所谓的印度洋“天堂岛”上非常美好：

每个人都有工作、家庭和自己的文化。但我们所吃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食物。从毛里求斯来的船只给我们带来了所有商品。我们得到了我们所需的杂货。我们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在查戈斯，每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随着西方军事力量的进入而改变。

菲利普·桑兹（Philippe Sands）在其著作《最后的殖民地：流亡、正义和英国殖民遗产的故事》（The Last Colony: A Tale of Exile, Justice, and Britain’s Colonial Legacy）中，讲述了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英国和美国如何强行驱逐查戈斯人民离开他们祖辈的家园。几乎一夜之间，一位管理者告诉艾莉斯和她所认识的每个人，他们必须离开自己的房子，留下大部分财物，登上去往遥远的毛里求斯和其他地方的船只，开始一段危险的旅程——用艾莉斯的说法，人们常常被“像动物一样”塞在船底。

今年2月，人权观察组织发布了一份报告，谴责这些行为犯了反人类罪，这是该组织首次将这样的指控指向跨大西洋国家。尽管这项犯罪尚未得到司法裁决——如果有的话——但其动机是明确的：为在查戈斯的迪戈·加西亚岛上修建一座美国军事基地而铲平道路。

红圈位置为迪戈·加西亚岛所在地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像迪戈·加西亚这样的海外军事基地已成为美国外交和国防政策的基石。今天，美国在海外拥有的军事基地比其他所有国家的总和还要多。据估计，这些基地分布在80多个国家，占据了世界海外军事基地的75%到85%——可能比历史上任何其他民族、国家或帝国拥有的都要多。

随着美国政治系统中反华共识的加强，以及中国在太平洋和其他地区增加其军事存在，许多人认为，海外基地战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

但正如查戈斯人的经历所证明的那样，这种模式不是没有代价的——不仅背负道德上的代价，而且还有经济、政治和战略上的代价。尽管这是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最牢固的教条之一，但现在是时候改变了。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与其把“野蛮人”赶到大门口，不如直接关闭这些门，让美国不再陷入鲁莽和不受欢迎的冲突，诱使决策者采取膝跳反射式的军事反应而不是外交反应，应激怒敌人而不是威慑他们。经过几十年的共识，活动人士、学者和退伍军人现在正反对他们眼中的地缘政治失误，认为是时候放弃这些长期占据的前哨基地，让美国的军队回家了。

自冷战以来，支持前沿部署的人认为这些基地可以威慑敌人、安抚盟友，并帮助美国军队在危机时刻快速做出反应。尽管在过去几十年里军事技术取得了重大进步，但战争仍不能完全远程作战。政治学家拉斐尔·S·科恩在2021年写道，在潜在的冲突区附近有实际存在仍然有价值，因为“这不仅表明了能力，更重要的是表明了以远程系统无法做到的方式进行战斗的政治意愿。”从本质上讲，维持现状的支持者认为，地面部队无法替代。

尽管许多总统在某些方面试图缩小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但自1940年代以来，这种正统思想几乎没有改变，即使从那以后战争和地缘政治都发生了根本性变革。2020年12月，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将军就说过这样的话，认为美国在海外拥有“过多的基础设施和过多的永久基础设施”，并将许多海外基地描述为“二战结束时的产物”。因此，许多人不再认为这种策略的主要论点具有说服力。

美国的海外基地往往会激怒敌人，而不是威慑他们。就在今年3月，在一个联军基地遭到袭击后，美国对叙利亚境内与伊朗有关联的目标发动了报复性空袭，仅一天后，美国设施就遭到了进一步的袭击。一名美国人被杀，另有六人受伤。

资料图来源：美国空军

公正地说，指责基地是袭击的唯一诱因是不负责任的。而且，要证明前沿部署的态势能威慑敌人，就像找不吠声的狗一样困难。但是，这种策略的其他理由也并不完全令人信服。

海外基地确实可以安抚盟友，但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策略可能会过于奏效，导致盟友对自己的国防姿态自鸣得意，满足于搭乘美国的“免费顺风车”，而没有动力在自己的能力上投入更多。

在其他情况下，反弹更加明显。美国军事存在不仅未能提供安全保障，反而会激起当地民众及其领导人的愤怒，使原本应安抚的盟友变得疏远。在美国军事基地或附近发生的劳工违规行为、美国士兵的犯罪行为以及主权侵犯等行为，可能会危及脆弱的外交关系，并在当地引发反美情绪。

乌萨马·本·拉登曾把美国军队在外国领土上的存在作为发动911袭击的动机之一。2002年11月，他写道：“你们的军队占领了我们的国家；你们在全国范围内建立军事基地。”最近，冲绳县知事玉城丹尼前往华盛顿特区，游说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等议员反对在他的县建造新的美国空军基地，要求减少美国军队驻扎数量。玉城表示，新的基地将给当地居民带来负担，使他们成为攻击目标，并违反了日本反对使用武力的宪法规定。

在美国的基地帝国，许多其他抗议活动也发生过。这种犹豫不决并非唯一的。据统计，自二战以来，已有超过30个国家的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美国在他们家门口的军事存在。

即使在一个空中力量更强大和技术不断进步的时代，海外基地仍然具有优势，其可以快速应对危机，但这未必是件好事。

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的约翰·格拉泽（John Glaser）认为，美国领导人可以轻易使用基地，这使得参与战争变得太容易了。从战略上讲，最好是不让他们使用这些快速开启战争的工具，并为其流程设置障碍，如公开辩论或国会授权投票，以避免将军队卷入更不受欢迎的非法干预行动。

对此，“昆西国家事务研究所”（Quincy Institute for Responsible Statecraft）的董事会主席安德鲁·巴塞维奇（Andrew Bacevich）在电子邮件中向我强调了这一点：“全球军事存在往往会助长对海外不明智干预主义的倾向。简而言之，更温和的全球姿态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克制。”

可以肯定的是，很少有反对驻军的人会呼吁完全放弃海外前哨基地。但是，即使只是适度缩减，也可以使美国的军力态势重新调整，以更好地适应当前威胁的性质和位置——这是特朗普和拜登政府的国防战略所呼吁的优先事项。

据新美国安全中心（the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高级研究员贝卡·瓦塞尔（Becca Wasser）称，削减美国在阿拉伯半岛和波斯湾的庞大军事基础设施，将会是一个富有成效的起点。

资料图来源：澎湃新闻

政治学家内塔·C·克劳福德（Neta C. Crawford）估计，美国在海湾的军事存在，每年的维持成本介于50亿至500亿美元之间。在她的著作《五角大楼、气候变化和战争：追踪美军排放的起落》（The Pentagon, Climate Change, and War: Charting the Rise and Fall of U.S. Military Emissions）中，她写道：“保卫波斯湾石油的政治和军事成本非常高，而且可能不值得，因为敌意收购的风险很低，且美国在海湾的持续存在会引起这些国家人民的政治抵抗。”

关闭海外基地并非易事。正如米利在2020年12月的讲话中所说，“坦率地说，对于我刚才说的事情没有太多的热情，但我确实认为那是必要的。”沃瑟最近指出，军力态势是“固定的”，一旦形成路径依赖，就很难打破。从根本上说，永久性的海外基地代表了巨大的沉没成本，在短期内，很难想象积累足够的政治和官僚意愿来进行这项重大任务。但美国总统过去曾关闭过海外基地，因此可以想象它有可能再次发生。

结束或缩减这种存在无疑会很困难。但对于美国来说，放弃其海外基地不仅是道义上的选择，也是战略上的选择。

（本文原文刊载于《外交政策》，原标题为“Why the U.S. Should Close Its Overseas Military Bases”。）

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