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长驱直入，“闪电”接管首都，时隔20年重新掌权，阿富汗改旗易帜。形势陡转之下，美军仓皇撤离，当月底“清空”驻军，狼狈的“喀布尔时间”就此定格史册。

一年之后的同一天，塔利班在庆祝胜利，美国在反思撤军。世界的目光也重回“亚洲的心脏”，经过一年的治理，塔利班2.0政权塑造了一个怎样的阿富汗？

变与不变

周一，喀布尔街头很热闹，人们挥舞着塔利班标志性的黑白旗帜，一些人向空中鸣枪，还有数百人聚集在人去楼空的美国大使馆门前高呼胜利口号。

阿富汗临时政府已宣布将8月15日定为国定假日，纪念反抗美国及其盟友占领阿富汗胜利一周年。

“这一天是真理战胜谎言的日子，也是阿富汗民族获得拯救和自由的日子。”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在一份声明中说。

更安全稳定是大多数阿富汗人最直观的感受。

“就停止大规模作战行动和冲突而言，我们感到幸福，更加稳定与安全了。”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说。

来自阿富汗西部赫尔曼德省的贾韦德感觉，塔利班重新掌权以来，安全状况有了显著改善。

不打仗了，不少塔利班武装人员也解甲“返校”。法新社报道称，数百名塔利班武装人员用武器换书本，回到学校接受教育。有的人报读英语、计算机课程。

不过，在获得更多安全感的同时，许多民众的钱包和肚子依然瘪着。

“袭击少了，面包也少了。”一周年到来之际，老百姓如此感慨。

贾韦德抱怨物价涨得厉害，还有更多阿富汗人为一日三餐发愁。

联合国数据显示，自去年8月塔利班接管以来，阿富汗经济预计萎缩30%-40%。在阿富汗约3800万人口中，过半人口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近2000万人面临严重饥饿。

阿富汗女性对一年来变化的感受可能更复杂。

住在阿富汗西部赫拉特省的法蒂玛说，过去一年的安全状况确实有所改善，但学校仍不对女孩开放，女性也缺乏工作机会。据悉，塔利班执政后禁止女孩上中学。

由于塔利班对妇女在家庭以外的活动施加更多限制，数据显示，阿富汗妇女的劳动生产参与度有所下降。在1998年至2019年间，女性参加工作的比率从15%上升到22%。2021年，这一数字缩减到15%。

二度上台的塔利班这一年执政可以打几分？

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院长李绍先表示，阿富汗在变与不变中走过了一年。最大变化是，社会治安确实比一年前出现根本性改观。“一年前，喀布尔人出不了首都，现在34个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变化不大甚至形势恶化的一面主要体现在国计民生，经济重建无起色。

不过，李绍先强调，尽管塔利班当政有种种缺陷，但是必须看到一个历史性事实：阿富汗塔利班重掌政权是数十年来阿富汗人第一次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这一年来的表现反映出塔利班对国家有着相当的掌控力，赢得了国家的独立、自主和尊严。这与过去数十年受制于外国势力形成天壤之别。

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阿富汗研究中心教授朱永彪认为，对于阿富汗一年来的变化可以一分为二来看。

一方面，如今的塔利班比1996年至2001年第一次掌权时相对温和。比如特赦前政府官员、未出现大规模屠杀少数民族现象等。

以饱受诟病的女性权利保护问题为例，尽管规定依然严苛，但也比“第一任期”略有改进。

据英国广播公司报道，阿富汗女孩虽然不准上中学，但是小学教育没有被禁。一些公立大学也重新对女生开放。

从安全形势来看，由于塔利班角色发生转变，原政府军与塔利班对抗局面不再，加上塔利班严惩犯罪行为，暴力事件大幅减少，社会治安也明显好转。

但另一方面，经济状况出现倒退，民众生活比以前更艰难，人道主义灾难严重。一些普通小企业主和经营者发现，客流量、销售额、开工率比前政府时期大幅下降。尽管塔利班也想方设法发展经济，宣称不搞腐败，不将税收中饱私囊，但是效果不彰。

挑战重重

周一，在纪念“胜利日”仪式上，代理外长穆塔基表示，阿富汗塔利班希望与世界上所有国家建立积极、良好的关系，并致力于解决阿富汗持续存在的挑战。

分析人士认为，虽然阿富汗临时政府总体实现了国家稳定，但要确保国家可持续运转仍有许多重大课题待解。

政治上，临时政府何时能转正，并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

朱永彪表示，临时政府挂牌一年，或许有规避风险或者治理试水的考虑，但是也反映领导层存在架构问题，或许与内部派系分歧有关，以至于一直处在动态平衡过程中。

得不到国际社会承认则意味着塔利班改善经济的方式和手段受到严重制约，包括无法吸引外资、无法获得更多国际援助。

塔利班之所以迄今未得到国际社会承认，朱永彪指出，主要因为临时政府兑现承诺与国际社会预期存在差距。在组建包容性政府、尊重和保护女性权利、切断与恐怖组织联系等方面，国际社会认为塔利班还要继续努力。

经济上，如何重建经济民生将考验塔利班的治理能力。

在朱永彪看来，这是阿富汗当前最关键、最迫切的问题，也是塔利班面临的最大挑战。

阿富汗原本就经济基础薄弱，再叠加新冠疫情、俄乌冲突的外溢效应，带来能源、化肥、粮食危机，使得经济形势雪上加霜。联合国估计，随着经济停滞，阿富汗今年可能会失去多达90万个工作岗位。

安全上，需要应对极端组织、恐怖势力、抵抗力量形成的威胁。

李绍先说，从“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到巴基斯坦塔利班，形形色色的国内外恐怖组织都对塔利班政权形成正面威胁。

除此以外，朱永彪表示，一些抵抗阵线仍在部分地区活跃着，且有化零为整的趋势，也对塔利班持续构成压力。

治理之难

政治孤立、经济困顿、安全隐患……塔利班的执政之路何以如此坎坷？分析人士认为，这是内外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

从内部因素来说，与国家发展形态、执政者局限、缺乏专业人才等短板有关。

李绍先认为，需要从阿富汗的国家特点以及塔利班的天然局限来理解阿富汗的治理之难。

“一名美国学者形容阿富汗是一个被国际社会强行拉入现代社会的前现代国家，其国家发展形态仍停留在前现代，包括意识形态、宗教理念、民众思维等尚未迈入现代社会，整个国家呈现出封闭状态。”李绍先说，而塔利班的意识形态掺杂宗教原教旨主义和普什图民族主义的传统习俗，塔利班在执政时很难突破这些天然局限。

在朱永彪看来，塔利班内部不缺打游击的作战人才，但缺少治国理政的专业人才，特别是经济、金融人才，因此较难适应国内形势变化，也无法与国际接轨。

从外部因素来看，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难辞其咎。

李绍先指出，美国没有带给阿富汗经济“造血”功能，走后又留下一堆烂摊子。

“阿富汗自身并无‘造血’能力，经济发展都靠外部‘输血’。美国占领阿富汗20年并未改变这一局面。20年来，阿富汗形成的是服务于美军、北约的经济形态。美军一走，就釜底抽薪。而且，美军撤离后仍以制裁、冻结海外资金继续阻挠阿富汗重建。”

美国至今仍拒绝归还阿富汗央行70亿美元的海外资产，被认为是导致阿富汗外汇紧缺、物价上涨、经济形势恶化的重要原因。

朱永彪指出，国际社会希望建设性参与阿富汗重建，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保留对塔利班的制裁选项却形成一种威慑。“很多企业担心，到阿富汗投资是否会面对美国的制裁，再加上美国对阿政策不确定，投资难免有打水漂的危险。”

如果说这是阿富汗“胜利”的一周年，对美国来说就是“失败”的一周年。美国媒体称，一年来，美国国内一直在反思：20年占领究竟给阿富汗带来什么，仓促撤军又让美国失去什么，美国是否从中吸取了经验教训？一份参院报告更是以“失败、无视、抛弃、背叛”判定拜登政府犯下战略错误。

未来走向

比起阿富汗数千年的漫长历史，一年时间可谓白驹过隙，一时的优劣得失也无法衡量一个国家的兴衰走向。

展望阿富汗的未来，分析人士喜忧并存。

朱永彪表示，鉴于固有的自然条件、薄弱的经济基础等不利因素，阿富汗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来，阿富汗要走上一条现代化发展道路也离不开一定条件，包括内部需要一个相对开明、统一、团结的政权组织；外部需要国际社会对阿富汗齐心协力给予支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些西方大国以利用、干涉的态度对待阿富汗。

李绍先认为，塔利班执政一年证明了阿富汗数十年来诞生了一个不受外部势力控制、对国家有相当掌控力的独立自主的政权，这意味着阿富汗重新走向稳定和发展显露一线希望。但是，从希望到现实依然道阻且长。国际社会需要为阿富汗提供帮助和引导，而不是无视、排斥。这既是世界的责任所在，也是利益所在。也只有这样，外界对塔利班的期待才能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