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这意味着东乌克兰地区紧张局势大概率继续升级,而这正是美国外交政策想要促成的效果。
3天前,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网站发布了一篇文章,题为《美国必须同时准备与俄罗斯和中国开战》。这篇文章称,“美国仍然是拥有全球利益的世界头号大国,它不能在欧洲和印太之间做选择,华盛顿及其盟国应该制订能够威慑、并在必要时同时击败俄罗斯和中国的国防战略”。
马修·克罗尼格在《外交政策》网站发文,认为美国必须同时准备与俄罗斯和中国开战(网站截图)
这篇文章的作者马修·克罗尼格(Matthew Kroenig),正是来自去年炮制《更长电报》、鼓吹全面遏制中国的大西洋理事会斯考克罗夫特战略与安全中心。作为美国国防领域的关键智库,该中心的这篇文章能够代表了当下美国外交及军界主流看待中俄的态度,值得关注。
马修·克罗尼格仿制乔治·凯南炮制的《更长的电报》(网站截图)
同时打两场战争
克罗尼格的文章称,“乌克兰的一场重大战争可能跨越国际边界,威胁到与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接壤的七个北约盟国……而其他脆弱的东欧国家——波兰、罗马尼亚或波罗的海国家——可能是下一个目标”,尽管俄罗斯和乌克兰分别都表态无意于战争。
同时文章还引用美国印巴指挥部前指挥官菲利普·戴维森的预测,称“中国可能在未来六年内入侵台湾……如果中国成功拿下台湾,它就会在破坏美国领导的亚洲秩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些可能性让美国感到其“全球安全承诺”遭到动摇的威胁。
中国和俄罗斯是美国眼中最重要的两个敌手:拥有广大的国土、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民族文化、以及战略核武器——都是对美国全球霸权的威胁。在美国看来,消除威胁的唯一方式,只有这两个大国臣服于美国的全球霸权体系。对于尚未从虚弱中复苏的俄罗斯,美国希望将其彻底肢解、并销毁其核武器,使其彻底失去全球影响力。对于国内人民更团结、执政党地位更稳固、经济也更健康的中国,美国则寄望于通过“颜色革命”推翻其领导人、并逐渐削弱中国人民对共产主义的信心。而在军事上保持对两国的遏制,在克罗尼格看来是不需讨论的前提。
克罗尼格声称“美国不会因为资源有限而被迫对其国家安全做出令人痛心的战略选择”。为了支撑“在重叠的时间框内击败俄罗斯和中国”,克罗尼格提议华盛顿进一步增加国防费用。美国拥有全球GDP的24%,而中俄相加只有19%。在美军刚刚从阿富汗撤出的大背景下,克罗尼格提议不但不缩减军费、甚至可以将国防开支再增加一倍,即将国内生产总值的5.6%用于国防——接近冷战时期的国防开支占比,因为“这场新的冷战与上一场冷战同样危险”。
另一项建议是将美国的“主要盟友纳入军事规划,分担责任,合理分工采购武器”。美国及其正式的条约盟国拥有全球GDP的近60%,克罗尼格建议美国在现有的同盟(如北约、亚洲双边联盟)基础上补充四方安全对话(QUAD)等新的安排,以便“更容易地调集资源,保持对中国和俄罗斯的军事优势”。他建议美国的欧洲盟国投资于装甲和火炮,亚洲盟国购买水雷、鱼叉导弹和潜艇,美国陆军优先考虑欧洲,美国海军则负责印太地区。
最后,克罗尼格把核武器摆到了桌面上。他建议“更多地依靠核武器来抵消对手的局部常规优势”。在他看来,“美国可以依靠威胁性的非战略核打击来威慑、并作为最后手段挫败中国对台湾的两栖入侵或俄罗斯坦克对欧洲的入侵”。
数十年对俄战略的延续
当前美国对俄的战略并非一时的歇斯底里,而是长达数十年的冷战战略的延续。1972年,就在秘密访华之后不久,基辛格对尼克松总统表示,中国人与俄罗斯人“同样危险,甚至在特定历史时期他们更危险”。他寄望华盛顿在莫斯科和北京之间“不带感情色彩地玩力量平衡游戏”,从两者之间的敌意中获益。在基辛格看来,20年后美国会倾向俄罗斯、利用俄罗斯去约束中国——如果美国能首先利用中国削弱苏联。随后的几届美国政府(包括民主党和共和党)贯彻了这一战略。
但1991年苏联的解体并不能让美国完全满意。在叶利钦当政期间,美国未能说服俄罗斯——像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一样——完全放弃核武器。2001年美国退出1972年《反导条约》后,俄罗斯也退出了《第二阶段削减战略进攻性武器条约》,此时俄罗斯仍部署有超过5000枚战略核弹头,仍然在东欧保持强大的影响力。美国的目标是从经济上削弱直至摧毁俄罗斯,使其政治动荡、民心动荡,最终将俄罗斯进一步拆解成若干更小的国家,并且——最重要的是——完全裁撤其核武库。
西方构想中被肢解的俄罗斯(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然而华盛顿低估了俄罗斯人民的爱国主义情绪。历史上俄罗斯曾遭受西欧国家多次入侵:1812年拿破仑入侵俄罗斯,1918年十四国联军武装干涉新生的苏维埃政权,二战中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造成数千万军民伤亡。苏联和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承受了最惨重的牺牲,同时也锤炼了两国坚强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爱国主义成为了影响俄罗斯政坛最重要的因素,每个政党最根本的评判标准就是他们如何捍卫国家。
尤其在经历了苏联解体后的艰难时期之后,如今的俄罗斯人民并不像美国所期望的那么容易被煽动,总统普京一直享有较高的支持率。虽然外有美国长期的经济制裁,国内“颜色革命”不断,但俄罗斯政权却长期保持稳定。最终,美国决定主动升级乌克兰紧张局势,将战争威胁强加于东乌克兰人民,迫使俄罗斯出手自卫,从而找到借口对俄展开一轮更大规模的混合战争和经济制裁。
与克罗尼格在文章中的危言耸听不同,俄罗斯在东乌克兰紧张局势中的诉求从来不是“入侵”,而是完完全全的自我防卫。冲突波及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地区,在历史上与俄罗斯的关系要比与乌克兰的关系更为久远紧密。
18世纪中期,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将这一地区发展成工业重镇,并将其命名为“新俄罗斯”,大量的俄罗斯族人迁居到这片土地。而西乌克兰地区则在数百年间被立陶宛人、波兰人、奥地利人、俄罗斯人、德国人先后占领,民族、语言、宗教都与俄罗斯不同,居民对俄罗斯的认同感比较低,甚至有很深的敌意。
近年来,西乌克兰新纳粹主义势力抬头,基辅、利沃夫等城市竟举行火炬游行,纪念纳粹匪首斯捷潘·班杰拉诞辰。在此前的冲突中,西乌克兰极端民族主义分子打出纳粹旗号,扬言要杀光东乌克兰人和亲俄分子。东乌克兰地区俄罗斯族不得不组织反抗,并向俄罗斯寻求援助。俄罗斯国内民意也认为普京应当出手援助东乌地区同族人。
北约东扩将乌克兰安全问题彻底白热化。苏联解体前,美国曾向戈尔巴乔夫承诺北约不会东扩,因为其原本的使命——对抗苏联、遏制欧洲共产主义——随着冷战的终结已经告一段落。然而北约背弃了当初的“君子协议”,在冷战后又吸纳了14个成员国,其中包括多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
2018年,乌克兰修订宪法,将加入北约和欧盟作为乌克兰的首要国家战略,这对俄罗斯的国家安全构成了重大威胁。乌克兰首都基辅距离莫斯科直线距离仅有760公里,允许北约在乌克兰部署超高音速核武器几乎意味着俄罗斯彻底投降。
北约东扩进程(图自推特)
在冷战结束后,驱动美国外交战略的动力已经不仅是遏制共产主义,而是谋求无可置疑的、永久的军事和经济霸权。在美国的战略构想中,俄罗斯应当被解除武装,以“跟班”身份成为欧洲的一部分,并成为遏制中国——基辛格口中那个“更危险的敌人”——的桥头堡。
然而俄罗斯人的历史和当前国际地位已经决定了他们无法接受在美国治下的欧洲扮演“小跟班”,并且普京对于美国在国际事务上的诚信已经充满戒心。俄罗斯政府无疑并不想要战争,不仅因为这必然招致美国的经济制裁,而且普京也不愿将中国置于艰难的抉择境地。然而今日东乌克兰局势正是美俄关系的缩影:美国步步紧逼,俄罗斯退无可退。
美国精英的共识
去年,当大西洋理事会斯考克罗夫特战略与安全中心发布《更长电报》报告时,我注意到,中国的知识分子准确地指出,这篇报告充斥着陈腐的世界观、过时的方法论和质量低劣的内容。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份报告以及克罗尼格最近的文章应该受到忽视。
在美国的外交政策领域,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FR)、大西洋理事会、新美国安全中心(CNAS)是最重要的三个智库机构,而这三家智库都一致地采用冷战视角在看待中俄两国。
在外交领域影响力最大的CFR制作了一个精美的时间线来展示“美中关系:1949~2021”,其中绝大部分节点流露出的是对抗而非——很多中国学者所以为的——友好合作。
CNAS成立于2007年,其时美国政界精英开始意识到中国未来的领导人不会成为下一个戈尔巴乔夫或者叶利钦,因此需要“为美国与中国的交往设计一条道路……鼓励更负责任的中国政权”——也就是“遏制”或者“颜色革命”的委婉说法。随后的奥巴马任期内,CNAS在“亚太再平衡”战略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至于本文多次提及的大西洋理事会,则是美国军事霸权的直接支持者。在最近的东乌克兰冲突中,正是这家智库率先做出俄罗斯将要“入侵”乌克兰的预测。在阿富汗战争、北非的茉莉花革命、香港的“占中”运动中,都有大西洋理事会的身影。这些智库机构与传统的军工复合体深度融合,形成了一条煽动、制造、实施混合战争的完整“产业链”。
当地时间2月22日,美国总统拜登就乌克兰局势发表讲话。图自澎湃影像
尽管当前美国两党深度割裂,但在外交政策上却高度一致:俄罗斯必须被削弱、被肢解;中国则是对美国帝国主义霸权最大的威胁。美国经济一直没有从2008年金融危机中恢复,最近又遭受了新冠疫情的打击,而中国在这两轮全球性灾难中的出色表现,使其成为美国经济霸权强有力的挑战者。以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GDP已于2013年超越美国;即使以绝对值计算,中国GDP也将于2028年超越美国。美国政治精英们很清楚:在经济上打败和遏制中国会很困难,因此他们有充分的动力诉诸混合战争(包括经济制裁、法律战、信息战等)乃至热战来维持美国霸权地位。
《每月评论》的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指出,当今美国面临诸多难以解决的内部矛盾,被不满于现状的美国人选上总统宝座的特朗普代表的不是民粹主义,而是野蛮、渴望战争的新法西斯主义。而拜登和民主党在反俄反华这一点上与共和党毫无二致。曾在特朗普政府担任国务卿的蓬佩奥有可能在2024年竞选总统,这是一个更理性、更高效的新法西斯分子,随时谋划着在台湾挑起战火——据称他将于今年3月窜访台湾,面见蔡英文及多名政府高层,看起来他已经开始推动大西洋理事会提议的“在重叠的时间框内击败俄罗斯和中国”战略了。
相比中国“选贤任能”的国家治理模式,美国的部分政治精英们或许显得愚蠢、傲慢,但需要理解:这些政治精英有意愿、有资源、有权力同时发动对中国和俄罗斯的两场战争,并且不惮于动用核武器。他们的危险并不因为他们的愚蠢和傲慢而有所减轻。
(黛博拉·韦内齐亚尔是一名美国籍记者和编辑,曾在全球供应链领域工作35年。她目前居住在意大利威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