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和中国拥有成熟的关系。”这是过去几年，特别是来自新西兰工党的阿德恩出任总理以来，新西兰政府常说的一句话。新西兰外长马胡塔近日在一场演讲中，谈及新中“双龙关系”（新西兰毛利人崇拜的龙“塔尼瓦”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龙”），又一次强调“新中今天拥有成熟的关系”。与此同时，她对“五眼联盟”表达出的不满也让美国和澳大利亚等国媒体紧张起来——难道从对华贸易中受益的新西兰政府要制定更为独立的外交政策，不想跟风“五眼联盟”继续向中国施压？客观说，新中关系近些年也存在波折，但相比“五眼联盟”中澳大利亚的对华关系，新中关系确实显得更为“成熟”。而这种“成熟”并非只是建立在经济利益上。在研究新西兰的中国学者眼中，只有约27万平方公里的新西兰无地区霸权野心，外交上有一定独立性，不愿做美国在南太地区的“副警长”。而在新西兰学者和民众看来，新西兰更为开放、包容和多元，民众对中国的看法也更为积极，这些因素都影响到政府对华关系的制定。

新西兰总理阿德恩，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工党独立执政，对华政策会怎样？

 马胡塔19日在新西兰-中国关系促进委员会发表演讲时，阐述新西兰的对华政策，并对“五眼联盟”扩大职权范围的做法感到“不安”。她的发言引发“五眼联盟”其余国家的警惕，担心独立执政的工党政府对华政策有新的改变。

 2017年10月，新西兰工党时隔9年后重新执政，但是与其他党派组建联合政府，工党领袖阿德恩出任总理。去年10月，工党在大选中以超过议会半数议席的绝对优势获胜，阿德恩连任总理。新西兰的一些分析人士认为，上届联合执政的政府在对华政策上有所反复，给新中关系发展带来负面影响。如2019年，新西兰政府曾强调“中国威胁”，对所谓的南海问题表示“强烈关注”，并在2020年成为“五眼联盟”国家中“最后一个中止与香港引渡条约的成员国”。去年5月，时任新西兰副总理兼外长彼得斯还宣称“新方支持台湾作为观察员重返世卫大会”。对这些错误言论和干涉中国内政的做法，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都表示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而新领导层解释说：“我们有成熟的关系。有些时候我们确实会跟中国有不一样的立场，但我们的对华政策一以贯之……”

新西兰外长马胡塔，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从马胡塔的演讲中可以看出，工党独立执政以来，对华政策显得更加理性。有分析认为，作为女性领导者，自认为是“社会民主主义者”的阿德恩性格平易近人，而新西兰舆论认为她是个“谨言慎行的政治家”。作为近年来新西兰少有的“明星级”总理，她处理恐怖袭击等突发事件的方式、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举措以及在一些国际问题上的表态都得到国民认可。

 就在美英加澳责难“新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时，新西兰国内也出现少数不和谐的声音。素来以“反华”闻名的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教授布雷迪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称，马胡塔外长小心翼翼防止冒犯中国的同时，却冒犯了新西兰的盟友。面对这些压力和杂音，阿德恩总理近日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力挺”马胡塔。马胡塔本人也表示：“我们将基于自己的价值观和新西兰的利益独立作出决定。”当然，新西兰高层也希望本国贸易出口多样化，“从长远看，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可能不是我们应考虑问题的方式”。

 新西兰前国会议员、国际关系学博士杨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新西兰的外交政策向来强调多边主义，即“支持建立多边的全球经济秩序”，以及“支持经济和社会途径而非军事手段解决国际争端”。因此，新西兰政府在过去几年，刻意与奉行单边主义的美国特朗普政府保持距离。他同时认为，拜登政府上台以来，仍在延续前任的对华政策，并强调拉拢盟友。客观上讲，传统上追求独立外交的新西兰政府面临着来自盟友的巨大压力。

地区定位与澳大利亚截然不同

 每当新西兰政府发展正常的新中关系时，西方媒体就老生常谈地说“这是新为经济利益出卖自己的灵魂”，并给新西兰施加压力。这样的观点和做法是多么狭隘。“对北京奉行‘政治绥靖主义’，用这种姑息来换取（北京）给予的经济好处。”美国《华盛顿观察家报》年初曾以“为安抚中国，新西兰正摒弃‘五眼联盟’”为题报道说，因拒绝与关系最密切的四个盟国一道在香港问题上继续对中国政府施压，新西兰看上去是正在挖“五眼”情报联盟墙脚。

 的确，在“成熟的新中关系”中，有很多 “第一”“首个”和“最大”值得梳理：1997年8月，新西兰在西方国家中率先与中国就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双边市场准入问题达成协议。2004年，新西兰又在西方发达国家中率先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并于2008年与中国缔结“自贸协定”。谈及这份“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签署的第一份自贸协定”，美国《福布斯》杂志当时的评论是，该协定对中国具有里程碑意义，犹如“中国在自由贸易的奥运会上拿到第一块重要金牌”。2015年，新西兰在西方国家中率先注资亚投行。2017年3月，新西兰成为首个同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协议的西方发达国家。

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在过去十年中，新中贸易在自贸协定的推动下年均增长30%，新西兰一直享受巨大的贸易顺差。2020年，中国和新西兰分别在南北半球率先彻底控制新冠肺炎疫情，最早恢复经济发展。不久前，中新签署升级版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并共同签署加入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协定，即“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中国还是新第一大货物贸易伙伴、出口市场和进口来源地。

 但在聊城大学太平洋岛国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员于镭看来，在“五眼联盟”中，新西兰能“另眼”看中国，原因是多方面的。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首先，与中国发展互利合作最符合新西兰的国家利益，当然这里面包括经济利益，同时也包括地区和平与稳定、地区经济发展势头、地区互联互通等利益考量。经济上，新自然资源有限，制造业能力有限，因而更加注重与现有的经济伙伴保持互利合作。太平洋岛国新世纪以来还出现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即与中国保持密切经贸关系的国家经济发展迅速，反之，经济发展缓慢，甚至负增长。其次，在地区和平和国家安全上，新西兰注意吸取美苏在南太地区争霸的历史教训，毕竟大国争霸，受伤害的是包括新西兰在内的南太小国。

 据于镭介绍，他接触的新西兰学者常说：“新西兰国土小、资源少，发展经济不容易，因而更关注本国和太平洋岛国地区民众的生活水准、就业状况和医疗福利等事关民众切身利益的福祉。”于镭说，一些新西兰学者不赞同用地缘政治和大国竞争的视角看待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认为“这是南太地区包括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等国都可共同推动的项目”。相比，他比较熟悉的一位澳大利亚学者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第一反应却是“中国在南太地区影响力将扩大，澳大利亚的地区地位和影响力被削弱”。于镭认为，从学者的不同表态可以看出新澳两国的关注点和地区定位截然不同。澳大利亚综合国力相对较强，因而一直希望建立英帝国霸权体系下地区次霸权地位。二战后，澳“地区次霸权地位”获得美国的竭力支撑，因此不想失去美国的支持，那样的话，澳的既得利益也就不复存在。

多次成为“五眼联盟”中的“另类”

 正因关注点不同，新西兰更重视南太地区的和平、稳定和发展，并将之定义为国家利益。为此，新历届政府展现出较强的政策连续性，不会为了美国利益而牺牲本国和地区利益。新西兰在冷战时期拒绝追随美国出兵越南。作为无核化的坚定支持者，新西兰政府在1985年不惜以美国威胁将新西兰降为“友国而非盟国”的代价，明确反对美国载有核武器的驱逐舰驶入新领海。

 “在新西兰对华政策方面，西方国家一定会施加压力的。但决定一国外交政策的最主要因素还是国家利益。”于镭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有报道说，2018年，美国一些媒体和机构曾借新西兰国内政治“献金”事件大肆渲染“中国干涉论”，还别有用心地“忠告”新政府和民众要格外警惕中国“干涉新西兰内政”。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一些前官员声称，新西兰正遭受中国极为严重的渗透，作为“惩罚”，应将新踢出“五眼联盟”。但从历史上看，这并不是新西兰第一次在“五眼联盟”的框架内唱反调，来自其他盟友的警告也没有让新西兰彻底退缩。2003年，美国和英国曾对新西兰表示不满，原因是新西兰时任总理、同样来自工党的克拉克反对美国领导的针对伊拉克的战争。当反对党认为这会惹恼美国政府，影响新美关系时，克拉克回应说：“这种说法非常幼稚，人民对于这件事有权有自己的原则和看法，并不是反对战争就是反对美国。”

 谈及新西兰外长的对华政策演讲，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的一位资深教授表示，新西兰在文化及历史上与“五眼联盟”中的澳大利亚有很大区别：虽然曾经同为英国殖民地，但新西兰长期以来都在挑战“盎格鲁（白人）至上主义”，从未出现过类似于澳大利亚那样的“白澳”政策。因此，从深层次的意识形态领域分析，新西兰民众对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文化的反感与排斥，也是推动新西兰政府此次作出不同于其他“五眼联盟”国家表态的真正原因。

 横亘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塔斯曼海，不仅在地理上分隔着两个南太平洋最重要的国家，同时也塑造了新澳两国之间有所区别的价值观与行为方式。1947年新西兰成为主权国家时，其国民属性中就有“欧裔白人和毛利人二元文化基础”的特性。目前，新西兰人口超过500万，其中欧洲移民后裔占70%，毛利人占17%，此外还有亚裔和太平洋岛国裔等。随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移民潮，大量来自中国、印度、菲律宾、南非等各国的新移民开始在新西兰生活和工作，使得传统的“二元文化”逐渐向“多元文化”过渡。

 有许多新西兰政治人物和友好人士都为推动新中关系发展作出积极贡献。如新前贸易部长菲利浦·伯顿曾多次表示，作为亚洲经济奇迹的极大受益者，新西兰不应充当“美国反华的马前卒”。马胡塔这次发表对华政策演讲是在新西兰-中国关系促进委员会举办的活动上，该委员会成立于2012年，成员包括新外交部秘书长、贸易发展局首席执行官等新政界、商界和法律界有影响力的人士。委员会执行董事斯蒂芬·雅各比曾多次强调，新应抓住“一带一路”带来的历史性机遇，并表示“新中虽然语言、文化和制度各不相同，但同样可以找到合作共赢的发展道路”。在西方国家中，新西兰民众对中国的认知也相对积极。2018年8月，新西兰-中国关系促进委员会发布过一项针对中国印象的民调结果。结果显示，43%的新西兰民众对新中关系持正面看法，38%持中性看法，持负面看法的仅有14%。